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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提起《陶庵梦忆》这部书不少读者脑海中浮现的想必是品茗、赏

2022-11-04 00:19:29 发布 浏览 219 次

前言

提起《陶庵梦忆》这部书,不少读者脑海中浮现的想必是品茗、赏花、观剧、访古、宴饮之类奢华而不失优雅的场景,这种印象无疑是正确的,但还不够全面和深刻。作为明清时期小品文的经典之作,仅有这些显然是不够的,它还无法从众多同类作品中脱颖而出。既然能成为传世经典,自有其特别之处,欣赏该书既要看其正面,更要看其背面,因为在繁华富丽的背后还隐藏着一段充满血泪的故事,而这也是那些仅将《陶庵梦忆》作为小资读物来欣赏的读者们需要格外留意的。

首先从该书的作者说起。张岱(1597—1684年后),字宗子,号石公、陶庵、蝶庵,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其著述颇丰,今可见者有《琅嬛文集》《陶庵梦忆》《西湖梦寻》《石匮书》《石匮书后集》《四书遇》《古今义列传》《史阙》《快园道古》《夜航船》等。此外还有不少已佚失。通过这些流传下来的著述可以看出,张岱并非“散文家”或“文学家”所能概括,其著述涉及经史子集各部,所取得的成就也是多方面的。

如果不是人生轨迹因改朝换代而发生戏剧性的改变,张岱很可能不会去写这本《陶庵梦忆》,自然也不会去写另一本同类性质的《西湖梦寻》,因为他的兴趣主要在史学,他更愿意撰写《石匮书》《石匮书后集》这样的史书。即便写了,也会是格调迥异的另外一种笔墨,这是可以断言的,正如他在《史阙》一书中所说的:“张择端《清明上河图》,因南渡后想见汴京旧事,故摹写不遗余力。若在汴京,未必作此。乃知繁华富贵,过去便堪入画,当年正不足观。”虽然谈的是张择端,其实说的也是他本人。

张岱出生在一个显赫、富贵的仕宦之家,从高祖到祖父,都是举业出身,其中曾祖张元汴还是隆庆五年的状元。父祖几代人的苦心经营为其营造了一个十分优越的生活环境,由此受到良好的教育和熏陶。他根本不需要为生计而奔波,别人辛苦一生所追求的富足和安康,他从一出生便已经拥有,而且还要更好。没有衣食之忧,他过着一种清闲、适意的生活,人世间的各种享受他都一一亲身体验过,他曾这样描述自己当年的生活状态:“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桔虐,书蠹诗魔。”(《自为墓志铭》)这是其入清之前生活的形象写照。这样的生活真是太闲适、太自在了,以至于科场上的连连失利都未给他带来太大的影响。

但是命运之神并不总是垂青于某一个人,很快,充满血腥的改朝换代所带来的沧桑巨变不仅改变了这个国家,改变了一个时代,同样也彻底改变了张岱的生活。国破家亡,这个原先在书籍上看到的抽象词汇转眼间已成为刻骨铭心的切身感受。谁能想到,一位安享人间富贵的纨绔子弟转眼间成为让人惟恐避之不及的下层贫民,生活一下陷于十分困窘的地步:“所存者,破床碎几,折鼎病琴,与残书数帙,缺砚一方而已。布衣蔬食,常至断炊。”(《自为墓志铭》)但就在这种极端困顿的环境中,张岱仍然很可贵地保持着一个读书人的人格和尊严。

明亡之后,张岱曾请缨带兵三千,去杀奸臣马士英,但未能如愿。他也曾参加过一些抗清斗争,很快就发现大势已去,无力回天。随后埋名隐迹,以遗民自居,不与新朝合作。他没有获得过功名,更不是朝廷命官,却有着比达官贵人更为自觉的民族意识和文人气节,以自身的言行体现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可贵精神,与那些曾身居高位,转眼却在新朝委曲求全的贰臣们形成鲜明对比。

富贵、优雅的生活如过眼烟云,一阵腥风血雨的洗劫之后,剩下的只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人生仿佛一场梦,正如作者本人所说的,“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陶庵梦忆》自序)。品茶、赏花、观剧、宴会、远游,这些先前极为普通的日常生活如今已成为遥不可及的奢望。但张岱并没有消沉和绝望,因为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情等着他来做。他看到和听到了太多可歌可泣的人和事,不管是欢乐还是悲伤,这些都是不能被忘记的。他要以个人之力,留下一段可信的历史,让子孙后代了解那些曾经发生的事情。他笔下的历史可分两种,一种是全景式的刻画,比如《石匮书》《石匮书后集》;一种则是个人生活的描绘。《陶庵梦忆》显然属于后者。

《陶庵梦忆》既是一部个人化的生活史,也是一部晚明时期的生活画卷,更为重要的,它是一部写满沧桑的心灵史。通过作者的所见所闻,晚明时期江南地区生活特别是衣食住行、社会习俗的各个方面如在眼前。由于是苦难过后的追忆和反思,作者不自觉地会进行过滤,只留下那些最为美好、值得留恋的东西,以此来表达故国之思、乡土之情,抒发沧桑之感,寄托兴亡之叹。字里行间,作者不时流露出忏悔之意。不过,更应该忏悔的不是他这样一位没有任何官阶的布衣平民,而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和那些显赫一时的权臣们。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不仅是个人在忏悔,也是在替一群人进行忏悔,替一个王朝进行忏悔。

这种从富贵到破落的生活经历和痛定思痛的创作心态,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曹雪芹和他的《红楼梦》。事实上,已有不少人注意到这一点。遗憾的是,有人竟然将这种本该充满诗意的联想变成生拉硬扯的附会,没有任何事实依据地将《红楼梦》的著作权硬派给张岱,可谓大煞风景。不过,如果从比较的角度将两部书放在一起对观,这会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话题。《红楼梦》一书写尽贾府的荣华富贵,但它绝不是一部富贵生活的教科书,而是一部血泪文字,正所谓“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对《陶庵梦忆》一书也应作如是观,作者极力描绘改朝换代前个人生活的闲适和富足,但绝不是为了炫耀,只要看一看作者那篇写得极为沉痛的自序,就可以明白这一点。也正是因为有了这层沧桑和寄托,全书带有较强的抒情色彩,字里行间,透出一种难以释怀的痛苦和忧伤。相比那些沉溺于感官享受的晚明小品文,本书无疑要高出一个层次,它开创了小品文艺术的新境界,代表着明代散文的最高成就。

全书所写,都是极为生活化的内容和场景,这些精心描绘的种种生活细节在当时看来,也许是司空见惯,但在今天,却有着重要的史料价值和审美意义。如此琐细、个人化的内容,各种官方文书档案自然是不屑于记载的。如果要了解晚明时期江南地区民众特别是士人阶层的生活情况和心理状态,该书的价值是无可替代的。由于作者生活优越,游历广,见识多,不经意间的描绘,往往让我们这些后人感到惊叹,感到震惊。它所描写的,是一种感性的历史,因而也更为真实。

对不少读者来说,除了增长见闻、开阔眼界,他们更喜欢该书闲适、清新的风格和亲切、随意的文字。《陶庵梦忆》一书十分鲜明地体现了晚明小品文的特点:所谈皆日常琐事,内容庞杂,如叙家常,但都围绕着个人的生活而展开,收放自如;每则字数不多,但篇篇写得精彩。作者文笔清新、洗练且富有表现力,不管是写人还是叙事,都娓娓道来,生动形象,情趣盎然,可谓琐而不厌,细而不烦,具有很强的可读性。需要注意的是,该书文字读起来轻松、随意,但细细推敲,实际上还是颇为考究的,遣词造句,皆见功力,毕竟轻松不是松散,随意不是随便。全书引经据典之处,也有不少,颇见作者广博的学识,只是大多用得贴切自然,不易发现而已。这种既见才能又显学识的文字不是谁都写得来的。

最后简要介绍一下本书的整理情况。《陶庵梦忆》主要有两个版本系统:一个是一卷本,一个是八卷本。一卷本只有一种,即乾隆年间金忠淳刊行的《砚云甲编》本,收录作品四十三篇,非《陶庵梦忆》一书全部。八卷本收录作品一百二十三篇,存世版本有多种,其中刊行最早者为乾隆五十九年(1794)王文诰评点本,该本存世较少。流传较广者为清咸丰间《粤雅堂丛书》本,现市面上所见的整理本基本上都是以其为底本。

本书以八卷本的最早刊本乾隆间王文诰评点本为底本,以《粤雅堂丛书》本为校本,并参考其他刊本及今人整理本,择善而从,因系普及读本,不再出校记。注释则偏重人名、地名、典故及部分疑难词语,并征引作者其他著述中相关的文字以作对照和补充。对书中多次出现的词语,只在第一次出现时出注。为便于读者更为深入、全面地了解该书,将收入《琅嬛文集》的作者自序放在卷首。《砚云甲编》本有四篇作品不见于八卷本,本书作为附录收入。附录部分还收有作者的《自为墓志铭》及相关刊本的序跋,以供参考。

评注中肯定存在一些错误或不够妥帖的地方,恳请读者诸君批评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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