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师:一乡之长。里胥:一里之长。这里泛指各基层小官吏。
下士、中士、上士、大夫、卿、公:原是西周时期级别不同的官吏的称号,这里泛指各种大小官僚。
六职:据《周礼·天官·小宰》,“六职”是治、教、礼、敬、刑、事六种职事,这里泛指各种不同的事务。
方伯:一方诸侯之长。连率:统辖十国的诸侯。这里指各地方长官。
胥吏:办理文书的小吏。
啬(sè)夫:辅助县令管理赋税、诉讼等事务的乡官。版尹:主管户籍的官吏。
后来我感叹地说:那个木匠是个放弃他的手艺,专门运用他的智力,因而能够抓住事物关键的人吗?我听说用脑力的人役使别人,用体力的人被人使唤。那个木匠该是个用脑力的人吧?有技能的具体操作,有智慧的只管谋划,那个木匠该是个有智慧的人吧?这足可以为辅佐天子治理国家的人效法!天下的事情没有比这两者更相似的了。治理国家以人为根本。那些具体供职服役的人,是徒隶,是乡师、里胥;级别稍微高一点的是下士,下士上面是中士、上士;再往上是大夫、卿、公。可以分为六种职别,又细分为各种差事。京城之外直至四方边境,有方伯、连率等高级地方官员。郡有郡守,邑有县宰,都有僚属助理。下面有胥吏,再往下还有啬夫、版尹,这些人都是用来担当职役的,就像工匠们各有技能、凭自己的手艺吃饭一样。那辅佐天子治理国家的人,推荐并提拔他们,指挥并使用他们,条理纲纪而予以进退,规范法制而加以整顿,就像那位木匠有规矩、绳墨用来确定格局、规模一样。他选择天下的人才,使他们能够称职;他安顿天下的百姓,使他们能够乐业。他看了京城便能了解乡村,看了乡村便能了解封邑,看了封邑便能了解全国,那远近小大的地方,他都可以手拿地图考究出来,就像那位木匠在墙上画好房屋,按图建筑即可取得建成的功效一样。有才能的人,按正常途径推荐他,使他不必感激谁的恩德;没有能力的,就把他罢免回乡,也没有谁敢怨恨。他不炫耀自己的才能,不夸大自己的名声,不亲自干琐碎的小事,不侵犯各级官员的分内职权,每天只是与天下的杰出人士讨论治国的重大方针,就像那位木匠善于指挥众工匠而不夸耀自己的手艺一样。这样才算是找到了做宰相的正道,整个国家也就得到了治理。找到做宰相的正道,国家得到治理之后,全国百姓都会景仰地说:“这是我们宰相的功劳。”后世人追念他的业绩而羡慕地说:“那宰相真有才能。”有些谈论殷、周之治的读书人只称赞伊尹、傅说、周公、召公,而那些从事各种具体事务的官员虽然终日辛劳,却在史书上没有记载,就像那位木匠当房子建成后在屋梁上写上自己的姓名,而那些干活的工匠却不能列名一样。伟大啊宰相,通晓这些道理的,只有宰相而已。那些不识大体不懂要领的人与此相反。他们将恭谨劳苦当作功业,把处理公文作为重任,炫耀自己的能力,夸大自己的声名,亲自去干琐碎的小事,侵夺各级官员的职权,不恰当地包揽各种差事,还在政事厅堂上为此而辩论、争吵,却为此忽略了重大长远的事业,这就是不通晓做宰相方法的人。就像木匠不知绳墨的曲直、规矩的方圆、寻引的短长,姑且夺过工匠们的斧头刀锯来帮他们干活,活儿又干不好,以致把事情弄糟,不能取得成就,这难道不荒谬吗?
或曰:“彼主为室者,傥或发其私智,牵制梓人之虑,夺其世守而道谋是用,虽不能成功,岂其罪邪?亦在任之而已。”余曰:不然。夫绳墨诚陈,规矩诚设,高者不可抑而下也,狭者不可张而广也。由我则固,不由我则圮。彼将乐去固而就圮也27,则卷其术,默其智,悠尔而去,不屈吾道,是诚良梓人耳。其或嗜其货利,忍而不能舍也,丧其制量,屈而不能守也,栋桡屋坏27,则曰:“非我罪也。”可乎哉?可乎哉?
圮(pǐ):倒塌。
桡(náo):弯曲变形。
有人说:“如果那主持建房的主人,为了表现自己的聪明,就束缚木匠的智慧,不用木匠世代相传的技艺,却听信采纳过路人的意见,那么房子虽然不能建成,难道是木匠的罪过吗?成功与否,不过在信任程度如何而已。”我说:“不对。如果经过绳墨、规矩的测量,长短尺寸已经确定,高的地方就不能压低,窄的地方就不能扩大。按照我木匠的意见办,房子就能坚固;不按照我的意见办,房子就会倒塌。如果那个房主乐意放弃坚固而宁愿选择倒塌,那么木匠就该收回自己的方法,不暴露自己的智慧,悠然自得地离开,坚持自己的主张而不屈服,这才是个真正的好木匠。如果他贪图主持人的财物,忍气吞声舍不得离去,那就丧失了原则,屈从他人而不能坚持自己的职守,结果屋梁被压弯,房子倒塌,却说:“不是我的过错。”这可以吗?这可以吗?
余谓梓人之道类于相,故书而藏之。梓人,盖古之“审曲面势”者,今谓之“都料匠”云。余所遇者,杨氏,潜其名。
我认为那木匠的方法与做宰相相似,所以写下文章来留存。木匠大概就是古书上说的“审曲面势”的人,现在叫做“都料匠”。我遇到的那位木匠姓杨,名字是潜。
愚溪诗序